腿肚子上的一枪只是代价之一,它是一个能够取信于敌人的证据。
骑马退出了战场,阿五又绕到了战场的南侧,在顾青身边时,他已看清了战场情势,南侧有五千蜀军正对叛军中军发起进攻,相比之下,那一处是安西军攻势最薄弱的地方,有机会突进。
远离战场十里外,阿五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马,垂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和铠甲,确定自己此刻已完全是叛军的打扮,没有任何疑点,然后紧了紧腰侧的横刀,抬眼望向尘烟滚滚的战场。
那里,是一场激烈的血战,阿五只是个可怜人,他不关心什么国运气数,更不关心多少将士会战死,多少能幸存。
死士的心理很少有人能明白,这类人对生死向来是漠视的,无论别人的生死还是自己的生死。有时候他们甚至隐隐恨不能早日为主人完成某个重要任务,早日为任务而战死,只要死了,便彻底解脱,从此消失于尘世,不必继续多舛的命运,不必想起曾经阴暗到绝望的回忆。
死,对阿五来说,是生。
或许,这一次就能为主人而死吧,死了就好了,永远没有痛苦了。
阿五紧了紧手上的缰绳,策马之前,顾青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回荡。
他不喜欢“死士”这个词儿,他把身边的所有人当兄弟,他希望身边的兄弟能够平平安安活到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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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神淡漠寸草不生的阿五,此刻眼中忽然多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。
这位主人,似乎不一样。
手握兵权却还懂得善待旁人,这样的人太少了,几乎没见过。真正的权贵眼里,他们这些死士不过是豢养的狗,甚至比狗还低贱。
哪个权贵会将一条狗当成兄弟?
不论顾青是真心还是假意,阿五生平第一次对这人世间有了几分暖意。
原来这就是被阳光照耀着的感觉,很舒服。
但愿,此生能为这位主人多做几件事。
定了定神,阿五的表情再次变得冷硬淡漠起来,冰冷的眸子望向远方,抿了抿唇,缓缓拔出腰侧的横刀,猛地一踢马腹,马儿顿时发力狂奔起来,方向正对战场南侧的蜀军。
一炷香时辰后,阿五已赶到战场的南端。
此刻战场的外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蜀军,他们正在将领的指挥下朝叛军中军发起冲锋,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外,将领们挥动令旗,正在命令蜀军朝叛军中军冲锋,叛军中军仍有两万兵马列阵迎击,他们一面要应付东面的神射营的步步逼近,一面要抵挡南北两端的蜀军朝中军穿插,显得颇为忙乱。
南面蜀军方阵的后面,身穿叛军服色的阿五赫然出现,着实令蜀军吃了一惊,然后上百名蜀军朝阿五围了过来,二话不说举戟便刺。
阿五举刀一挡,然后策马朝蜀军方阵冲去。
方阵与方阵之间尚有空隙,阿五看准了空隙冲锋,期间无数来不及反应的蜀军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阿五从身边冲了过去,直到后面的牛角号发出冗长的示警,前方的蜀军将士纷纷掉转兵器朝狂奔的阿五刺去。
阿五下手也不含糊,他一边冲阵,一边扬起横刀朝蜀军劈刺,一时间竟真被他杀了几名蜀军,蜀军将领大怒,又无法下令放箭,因为阿五此刻还在蜀军方阵之间冲锋,放箭容易误伤自己人。
所有人都没想到为何会有一名叛军将领从后方杀入阵中,蜀军委实有些忙乱,阿五策马狂奔,边冲边杀,死在他刀下的蜀军将士已不下数十人。
阿五的心里没有善恶,没有敌友,他的一切思维都是以完成任务为主,为了完成任务,善恶皆可抛,敌友皆可杀。
这就是典型的死士思维,孙九石骂他是疯子,理论上来说,确实没错。
但正因为阿五不分敌友的在蜀军方阵中杀戮,也令对面的叛军阵营感到错愕,他们远远看到一名己方将领从敌人的后军冒出来,杀了不少蜀军,看样子是想冲出蜀军方阵,目的地正是己方的中军。
被重重围在中心的安守忠也看到了阿五,眉头一皱,有些惊讶地道:“此人是谁?我义师中竟有如此勇猛之将?”
旁边一名将领道:“大帅,此人似乎想突出敌阵,来咱们中军……”
安守忠嗯了一声,沉声道:“下令南面的将士阵列推进,将那位将军接应回咱们阵中。”
阿五在蜀军方阵中杀了一炷香时辰,当他被叛军接应回阵营时,他已是满身带伤,后背斜插着一支翎箭,胸前,后背,大腿全是被刀戟劈砍出来的伤口,伤口正汩汩往外冒血,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,眼看只剩一口气吊着命了。
叛军将阿五抬到安守忠面前,安守忠下马打量了阿五一番,然后下令随军大夫为阿五裹伤,疑惑道:“尊驾何人?从何而来?”
阿五脸色惨白,几乎已陷入半昏迷状态,以个人勇武之力强行冲闯军队的方阵,阿五能活下命来委实是运气好。
见阿五没力气答话,安守忠也不催促,此刻他对阿五的己方身份并没有太多怀疑,毕竟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人,不但杀了不少敌军,自己也搞得半死不活,如果他是敌人的奸细,未免太不可思议了。
下令大夫给他弄一碗参汤灌下去,安守忠看着半昏迷的阿五捋须叹道:“此人应是从长安来的。如此一员骁勇虎将,若归于我安某麾下该多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