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青哂然一笑,对于街边算卦,他向来是不大信的,于是打算迈步继续前行。
算卦的老者却叫住了他:“这位郎君生得好相貌!”
顾青停下脚步,哭笑不得道:“我?我这一脸不高兴的模样,你从哪里看出‘好相貌’了?”
老者摇头,捋须严肃地道:“郎君此言差矣,所谓‘不高兴’不过是凡人有眼不识金玉,郎君之相貌却是正经的王者之相,老朽若说错一个字,愿将大好头颅双手奉上。”
顾青失笑道:“算个命而已,算错了也没必要送人头。”
老者道:“郎君若有暇,何妨坐下一叙,让老朽给您算算前世今生?”
说起前世今生,顾青心中一动,然后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。
身后的韩介本想阻拦,见顾青已落座,也不便坏了王爷的兴致,只好朝后面使了个眼色,十余名亲卫跟了上来,分散在顾青四周,状若悠闲地来回闲逛,可他们的活动范围却非常老练地封锁了顾青身前身后的丈许范围。
顾青坐在卦摊边淡淡一笑,道:“既然老人家有兴致,不妨为我一算,若算得准,卦金少不了您的。”
老者笑了笑,道:“老朽算卦不全为了卦金,只重‘有缘’二字,郎君今日与老朽有缘,所以老朽才叫住您。”
顾青含笑道:“敢问如何算法?”
老者递过一只竹筒,又朝竹筒内塞了数枚铜钱,道:“请郎君摇爻,老朽师承文王卦宗,铜钱数枚可知吉凶。”
顾青执竹筒随意摇了几下,然后朝桌上一摊,数枚铜钱顿时掉出竹筒,分散在桌上不同的方位。
老者的眼睛似乎有些不灵光,鼻子几乎贴到桌上才看清铜钱的正反和方位,然后取过一枚铜钱用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,眉头渐渐皱了起来。
摩挲半晌,老者放下铜钱,悠悠道:“不知郎君想问何事?”
顾青想了想,道:“问国运,可卜否?”
老者一惊,抬头再次打量顾青,见顾青虽然身穿常服,但气度不凡,轩昂淡然,眉宇间起伏竟似山峦河海,有气吞天下之气势。
老者目光闪动,随即苦笑摇头:“恕老朽才疏学浅,以老朽生平之能,算不出国运气数。”
顾青哈哈一笑,道:“既如此,那就问问我个人的吉凶吧。”
老者点点头,指着桌上的数枚铜钱,道:“郎君可知您刚才摇出来的是何卦象?”
“正要请教。”
“是乾卦,《易》曰:第六爻,上九,亢龙有悔。”
顾青哦了一声,道:“不知何解?”
“乾卦到了第六爻,已是上无可上,巅峰之位也,是以称为‘上九’,‘亢龙’便是郎君如今的极致之位,恕老朽直言,郎君应是人臣之巅的位置,进无可进,退亦有灾,处于这个位置的人,虽然地位已崇高至极,但其实内心是最彷徨的,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。龙若飞得太高,难免招来灾祸,故而需要戒骄戒躁,凡事三思而行。”
老者捋了捋胡须,缓缓道:“从卦象上看,郎君虽然风光至极,然而实则危机四伏,灾祸隐于内,似有刀兵之厄,又有血光之灾,此为郎君命中注定的一道劫,若能安然度过,此生富贵不可言,若不能度过,不但尸首难全,更会遗臭万年……”
顾青仍然淡定,神色如常,旁边的韩介却实在忍不住了,怒喝道:“放屁!你这老神棍胆敢欺到我们头上,什么灾祸,什么厄运,你在咒我们吗?满嘴喷粪的狗奴,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卦摊!”
老者神色不慌不忙,捋须道:“郎君,忠言逆耳,老朽生平算过无数卦,从来不会光拣好听的说,旗幡上的‘铁口直断’可不是虚妄,而是受恩之人所赠,如若郎君不信,便当今日你我未曾相识。”
顾青打量老者半晌,忽然笑了,笑得非常灿烂:“我当然信,老人家没说错,我此刻确实是危机四伏,似有刀兵之厄。”
老者也笑了:“你如何知道的?”
顾青悠悠道:“老人家会算卦,我信,但老人家除了算卦,恐怕还有别的特长,你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第二指节老茧颇厚实,而恰好我在军中待过几年,知道第二指节有老茧的人,都是用惯了刀剑所致……”
老者一愣,接着脸上迅速闪过懊恼之色。
旁边的韩介一惊,随即不假思索地拔出刀来,雪亮的刀尖指着老者,大怒道:“好个狗贼,胆敢对郡王殿下图谋不轨,兄弟们,护驾!”
身后的数十名亲卫闻言纷纷拔刀,大街上的百姓一阵惊叫,然后拔腿就跑,很快顾青附近方圆的街面上变得空荡荡的,只剩下顾青和亲卫们与老者对峙。
老者眯起了眼睛,看似浑浊不清的眼睛里忽然暴射出精光,他的语气也不再平和淡然,神情变得越来越阴沉。
很难想象,一张普通的老脸竟能在瞬间转换成截然不同的两种表情,善与恶只有一线之隔。
被亲卫们团团围住,老者却仍然不慌不忙,只是缓缓问道:“就凭两根手指,你便知道老朽用惯了刀剑?”
顾青笑道:“当然不止,还有您算卦时的样子,也是个大破绽。老实说,我已多年没见过似您这般耿直爽快,对客人毫无遮拦的神仙级人物了,‘亢龙有悔’……哈哈,有意思,今日我若死在你的刀下,那才叫真的‘有悔’……”
说完顾青神色一变,厉声道:“韩介,杀了!”
亲卫们轰应,然后一拥而上。
谁知顾青话音刚落,老者却忽然暴起身形,像一支离弦的利箭朝顾青射去,老者的手中,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芒毕射的匕首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