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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孟聚这路突然离开的兵马,轩文科还是做了挽回的努力。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,大队里延伸出两路火把,那是来寻找他们的队伍。
可是,孟聚的队伍已经熄灭了火把,在这片广袤而黑暗的平原寻找一路存心隐匿的小队兵马,这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。搜寻队伍的指挥官们显然也知道这点,那两路火把只是在附近地域敷衍了一阵,很快就返回了本队去了。
望着那两路火把的返回,孟聚唇边露出了笑意。很好,看来轩文科也不是真心想把自己找回去,他只是做出寻找的样子而已,以便将来可以在皇帝慕容破面前证明自己确实尽力了,顺带着把两人破裂的责任都推到孟聚头。
不过,轩文科不认真找自己,这倒也是好事。那帮人真找过来的话,自己还得费神应付他们,这也是桩很麻烦的事。
一刻钟后,远处的火把长龙又开始向北移动,增援大军再次出。
孟聚回过头来,冲着众将挥手:“出,跟着他们。”
在辽阔的原野,大军6续开拔向前,星辰低垂,夜幕深沉,草露浓重。因为不是走在官道,在有些地段,荒芜的野草又高又密,孟聚的队伍开进去,常常就看不见了,只剩那面旗帜在草丛面招展着。
没有熟悉道路的向导,也没有照明的火把,要在漆黑的夜里远远缀着另一路兵马前进,这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。但幸好,远处的那路兵马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自觉,就那样大摇大摆地前进着,那一片璀璨的、蜿蜒数里的火把长龙,即使数里外也能望得非常清晰。
看到这一幕,孟聚更加坚定了自己离队的信心——这已经不是在行军了,这简直是在挑衅金城北疆军的忍耐啊,这么明显的火把长龙,在高处——比如金城的城头,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——北疆军除非都变成了瞎子,否则他们绝没理由放过这块送门的肥肉。
四更时分,起了浓雾。这雾起得十分突然,浓重的白雾仿佛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,一块白色的纱巾几乎是陡然地升起在平坦的原野。雾霭越来越厚重,前方的道路、树林和原野都像是在浓雾中翻滚,看不清十步外的景色。
白雾骤起,将官们都是神色凝重,第一旅旅帅王虎按耐不住地直奔孟聚面前:“镇督!”孟聚点点头,他亦是同样的呼吸紧张,心跳加。说来也真是奇怪,自己出道以来的数场艰难的大战——靖安保卫战、赤城救援战——都是在浓重的大雾天里打的,这是巧合呢,还是真有所谓“人杀机,天地反覆”?
不过,这突如其来的大雾,更加坚定了孟聚的判断:战斗迫在眉睫。对面的北疆军统帅倘若还在犹豫不决的话,这场大雾也会帮他们下定决心的。
因为大雾,前方的大队行进也慢了下来。那条火把的长龙一片混乱,本来的一字长龙现在已经变形了,变成了一片漫山遍野的火把。在这混乱中,几路火把正在急地运动着,四处收拢那些散乱的兵马想来是指挥官派出来整顿秩序的马队——孟聚估计,轩文科这时应该也在震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,正急着调整队列。
但是,已经迟了。
对于袭来的敌人,第一个感觉到异常的人,是来自边军的齐鹏管领。本来骑在战马的他蹙起了眉头,突然从坐骑跳了下来,将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阵。然后,他抬起头,兴奋地冲孟聚嚷了一声:“镇督,来了!”
对这位在草原与北魔交战多年的边军军官,孟聚有着充分的信任。
闻声,他立即举手,喝道:“止步,备战!一旅,备铠;二旅,候命!”
命令声下,铠斗士们纷纷奔至队列后的辎重马车找到了自己的斗铠箱,打开箱子取出斗铠。一时间,分解斗铠的细密又清脆的金属响声连成一片,在辅兵的帮助下,铠斗士们纷纷披铠着装。
孟聚独断专行,带着兵马擅自离开,马公公本来对他抱有老大怨气的。但现在,眼看着孟聚所料居然成了事实,北疆边军兵马居然真有埋伏,马公公方才胸中的怨气顿时化作了惊惧。
他拉住孟聚:“镇督,镇督!敌人伏兵已出,大军危如累卵!事不容迟,我们赶过去增援!”
北疆伏兵潜伏已久,刚刚杀出,正是锐气正盛的时候,这时候冲过去挡他们的道,跟找死没什么两样——孟聚装作没听见马公公的话,掉头喊道:“胡庸,胡管领在哪啊?快过来!”
“来了来了,镇督!”胡管领一路小跑地过来,喘气甚急。他崇敬地望着孟聚,目光里全是惊佩:“镇督果然料事如神,敌人当真有埋伏!镇督大人,不知您有何吩咐?”
“胡管领,等下我将率领本部的斗铠出战,你和马公公留下坐镇,护卫好我军的辎重和军粮。管领,马公公是皇身边的红人,万万不可有所损伤的。若你护卫不周,让公公受了惊吓,我定要拿你是问!”
说着,孟聚冲胡管领使个眼色,后者一愣,立即心领神会,躬身应道:“镇督大人只管放心杀敌便是,末将定然保护好公公。倘若马公公损了半根毫毛,镇督大人只管拿了末将的级去!”
对于孟聚的安排,马公公是极力反对的。他情绪激动地向孟聚表示,自己也有一级铠斗士的资质,同样也能批铠阵,甚至以前也有过战斗经验。他拍着自己孱弱的胸口,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拖累大队行动——可惜,对他慷慨激昂的说辞,孟聚只当是苍蝇的嗡嗡了,从头到尾,他只望着胡庸说话:“很好,胡管领,记住你的话了!辎重和辅兵队伍就交由你指挥了。我们等下要出战,你带着他们先避开了。倘若一个时辰后我们还不能回归,不必等候后命了,你只管回转直奔行营去就是。”
“镇督放心。末将这就率部后转,在五里外等着镇督您凯旋。镇督勇武盖世,消灭这些北贼易如反掌,末将对此深有信心!”
在孟聚和胡庸对话的过程中,夹杂着马公公的哀求和嚎叫,两人只当是背景音——胡庸实在知情识趣,他看得出,孟聚是真的不想马公公在身边。于是他也很善解人意地叫了几个辅兵将马公公架走了。孟聚愉快地冲马公公挥手:“公公只管放宽心稍待,我片刻破敌便回!”
“镇督,镇督,求求你,让我留下……啊,你们不要拉扯我!啊”
看着辅兵们七手八脚地将马贵抬走,孟聚微微一笑,但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:他已经能感觉到遥遥传来的那一缕缕震动了,耳边传来了细微但却极沉重的轰隆声。
他站直了身子,努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望去,目光所及,依然只是一片白茫茫翻滚的白雾和无边无际的黑夜。他一个个望过部下众将,军官们亦是用同样严肃的神色回望着他。
“准备战斗!”
五月五日凌晨四更时分,当北增援的金吾卫兵马经过金城十里外的一个无名荒坡的时候,已经提前抵达并潜伏在树林中的北疆伏兵终于动了。
在巨大的轰隆声中,潮水般的斗铠从树林中涌囘出来,向着行进中的金吾卫军列猛扑而至。连绵不绝的黑色斗铠一队又一队地从树林中涌囘出,铠斗士身后白色的斗蓬密集连绵,犹如一片偌大的云朵,那片雪白一眼望不到尽头,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恐怖。
巨大的轰隆声中,他们人未至,毁天灭地的威势已经笼罩了每一个人。
最先受到攻击的是前军部队,前军有着三旅兵马,步军、马囘军和铠斗士加起来有着多达万人的战兵,士卒精锐,军官们也颇为得力,倘若放在正面战场,他们是堪称一路劲旅的,但在行军途中遭遇这突如其来的打击——金吾卫的士兵和军官们都非常清楚,就跟人力无法对抗天地之威一样,肉囘身也是绝无可能对抗斗铠的。面对那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扑来的斗铠群,前军压根就没组织起抵抗,崩溃得可以说是“干脆利索”。
铺天盖地的斗铠行进声中,士兵们纷纷丢掉了手的火把,丢掉了包裹和兵器,纷纷离开官道四散奔向原野。因为平坦的官道太适合斗铠的冲击了,他们知道自己跑不过全开动的斗铠,只有躲到树林或者高坡才能避开追杀。轻松地击溃了前军,边军斗铠群开始调转方向,沿着行军的官道疾奔,冲击金吾卫的整个队列,倒卷杀来。在他们的冲击道,凡是躲避不及的金吾卫官兵统统被压成了肉泥。
“逃命!”“败了,败了!”
黑暗中,惊恐的喧嚣四处响起,声浪一波更胜一波,其中还夹杂着濒死伤兵的惨呼。面对黑暗和死亡的恐惧控制了金吾卫官兵,连军官的呵斥都无法遏制。被这铺天盖地的恐惧浪潮所席卷,面对那漫山遍野的溃逃兵马,即使一些本来还存有战力的兵马也迅崩溃了。
轩文科的亲军位于大军的中段,并不是第一批受到斗铠冲击的部队。当听到前军那边传来的恐怖喧嚣的时候,他的脸唰的变得惨白。
他惊恐万分地了命令,命令前军立即出动反击,阻止北疆军的进攻,为大军赢得整队的时间——其实孟聚错怪了轩总管,他其实还是安排了一批斗铠掩护部队的,总数为一个旅,分布在前军、中军和辎重队各处。但在汹涌而至的北疆军面前,这些分散的掩护兵马并未能为大军争取到应战的时间,数量占了绝对优势的北疆斗铠倾刻间便摧毁了他们,接着便大军赤囘裸裸地暴露在敌军斗铠面前,被蹂躏得体无完肤。
在边军猛烈的攻势下,长达数里的北增援兵马,就像被巨浪冲击的泥沙堤坝一样,轰然倒塌。
军队的崩溃是一场灾难,无可阻止,无可挽回。即使在数里外的远处,亦能听到那片轰烈的惨叫和喧嚣。那条巨大的火把长龙像是被不可阻挡的巨力猛然一击,断成了数截,紧接着便是火把光点大批而迅的消灭,龙头、龙颈、龙身……那条蜿蜒数里的行军巨龙,一截又一截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。
孟聚伫立在高处,注视着那条正在被屠囘杀的巨龙,耳边传来了那震天的喧嚣,他神情沉静而严峻,心情却是颇为复杂。
自己的先见之明终于得到了证实,轩文科的愚蠢和固执终将得到应有的惩罚——但这样的代价,委实太过沉重了。
到底什么时候,才是自己出击援救的最佳时机?
按孟聚原先的估计,即使最终落败,坐拥千斗铠、两万战兵的轩文科,怎么也该能抵挡到天亮的,那才是自己出手援救、一击败敌的最佳时机。
没想到,现在自己看到的却是一面倒的崩溃。敌人攻势狂飙如潮,毫无阻碍,这让孟聚把轩文科恨得牙齿囘痒:事前无法预料敌人的伏击,可谓无谋;一意孤行,拒绝孟聚再三的提醒,可谓刚愎;安排的队列被敌人一击即溃,可谓失策——这些都懒的说他了,孟聚本来对这人也没多高期待。
可是,就算事突然无法指挥全军,把轩文科身边的亲兵家丁披铠武装起来,怎么也能凑百十具斗铠?动起一次反突击,迟缓敌人的推进,给后面的兵马赢得备战或是撤退的时间,这件事总该办得到?就算大军最后落败,他怎么也该能坚持一两个时辰,起码也帮忙消耗下边军的体力?
“本来就知道这家伙是废柴了,没想到废柴到这地步!生领兵,从没出过什么好事,这帮家伙只会躲在安全地方动嘴皮子,真要让他们到一线临战调度,当场就尿裤子了!十有八囘九,轩文科这家伙是逃了。”
孟聚很是为难,轩文科废柴是他的事,可这实在让孟聚处境尴尬。他若是现在掉头就走,自然可以好毫无伤地回去,可慕容家的一路大军被边军追杀殆尽,唯有自己安全归来——自家的兵马死囘光了,别人的兵马却是毫无损,就算慕容破胸怀在宽广,只怕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孟聚看了。
再加轩文科和一帮吃了败仗的将领们为了推卸责任,肯定要死命地抹黑孟聚的,搞不好把自己栽赃成边军的卧底都有可能——“孟獠未请军令,突率亲兵擅离本队,潜行匿迹,不知所向,王师将官无不惊骇,有识将士,皆以为忧,军心浮动惊惶,虽众将尽力弹压亦无济于事。孟燎方离,北贼旋即掩杀而至,内有一彪带路兵马,皆以赤巾覆面。此路兵马深知我军内情,所击皆为我军要害,虽众将力战不屈,无奈敌众我寡……”——拿屁囘股都知道这帮人会怎么说,那帮龌龊文人,拿敌人是没啥办法,但整起自己人来却是最拿手的。
孟聚在沉吟着思考,部下众将神情肃然,沉静如林。数年间在战场一次又一次的胜利,早已培养出他们对孟聚近乎无条件的崇拜。镇督总会带着大伙打胜仗的,这就跟太阳在东方升起一般天经地义。该怎么办,自己根本不必操心,不必追问,只需等着镇督出命令然后照做就好——这也是孟聚要把马贵赶走的原因了,那个死太监在的话,孟聚会被他的公鸭嗓子烦躁死。
前面传来了一阵急的脚军步声,一名斥候军官穿过夜色快步走进,他肃然向孟聚行礼:“启禀镇督,边军已经击溃了金吾卫的前军和中军,现在他们正在向后军扑去。”
“敌人分兵了吗?”
“有!他们留下一部分斗铠追击溃逃的前军,在击败中军后又派出一部分斗铠去追击,主力则扑向后军,斗铠数不详,但应该不过五百具斗铠。在他们身后,又有数千步军和马兵随后,但斗铠攻得太快,那些马队和骑兵已跟前锋的斗铠脱节了,足足有两里。”
“北疆军的旗号打探到了吗?是哪些部队?”
“抱歉,镇督,北将军攻得太快,他们各部兵马已经混编了,再加太暗了,实在看不清他们的旗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