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后传来接二连三的声音:“顾老师,那是你爸?”
“亲爸爸?”
“耶?顾老师你有爸爸?”
“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!”
顾国祥走出宴会厅,沿路碰到许多老同事,他们都客气地对他笑笑,接着又回过头哇啦哇啦地聊起天来。
喧嚣热闹喜庆欢乐都隔在了那扇门后,顾国祥正要往停车场走,身后突然传来庞倩的声音:“顾叔叔!”
顾国祥回头,看到穿着一身红色礼服的庞倩提着裙摆向着他小跑而来,她把那张银行卡递还给他:“顾叔叔,这个您收回去吧,我们不缺钱。”
顾国祥原本以为自己会生气的,可却发不出火,只是低声说:“铭夕结婚买房子,我什么都没给你们,这里钱不多,也就十万块,你们收下,可以还一点房贷。”
“谢谢您,可我们真的不需要。”庞倩也喝了不少酒,双颊飞红,眼神有些迷蒙,说话倒还是清楚的,“您不收我就给您寄回去。”
顾国祥盯着她:“庞倩,你别随便替铭夕做决定。”
“我没替他做决定,是他叫我来追您的,他没有手,还不了您。”庞倩也不管了,上前一步把银行卡塞到了顾国祥的衣兜里,她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,她把烟递给顾国祥,他茫然地接下,庞倩示意他吸到嘴边,她拢着打火机为他点燃,说:“顾铭夕说,没来得及敬您酒,真是抱歉,这支新娘喜烟一定要请您吸。”
顾国祥:“……”
庞倩看他一眼:“叔叔,我得回去敬酒了,再见。”
她转身跑了回去,一袭火红的裙子,妖娆得像一团火,只留下一个顾国祥在酒店门口,兜里揣着那张银行卡,久久地回不过神来。
这天晚上,顾铭夕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三亚。
星夜,海边。
月亮挂在海平面上,点点星光洒满夜空,海岸边满是热带植物,迎面吹来的微风都带着海的气息。顾铭夕光着脚踩在细腻的沙滩上,白天时这沙滩被太阳晒得很烫,光脚走会有些灼人,可是在夜里,他只觉得脚下温温的,很是惬意。
海边一个人都没有,但他并不觉得奇怪。他赤着上身,全身只有一条沙滩裤,当海水漫过他的脚背,顾铭夕仿佛能体会到那种沁人心脾的舒爽感觉,他有些燥热,急需这舒适的海水来为他降温。
正要下水时,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,清越的声线,略有些低沉,听着很熟悉。
“顾铭夕。”
顾铭夕回过头去,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向着他慢慢走来。
高大的身材,被风吹乱的头发,轮廓鲜明的五官,深邃如暗夜般的眼睛。笑起来时,嘴里的虎牙若隐若现。
他也赤着上身,肩宽腰细,身上肌肉匀称,还有一双结实健美的手臂。走到顾铭夕面前,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,熟练地点燃,眯着眼睛吸了一口,轻轻地吐出了烟圈。
顾铭夕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,香烟在他指间燃烧,沉默不语。
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在海边默然站立,海风呼啸,良久,男人问:“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?”
顾铭夕摇头。
男人右手食指戳戳自己的心脏位置:“我就是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顾铭夕说。
“你见过我吗?”
“也许。”顾铭夕笑了,“小时候,用脚写不好字、吃不好饭,晚上就会见到你。被小朋友欺负、走路不小心摔跤时,会见到你。被很多学校拒收、被别人嘲笑、看不起时,也会见到你。”
“对,我一直陪着你,陪你一起长大。”男人也微笑,右手玩着打火机,姿势很潇洒,“我一直都对你说,不用那么辛苦,你和别人不一样,不需要用那么严格的要求来对待自己。”
顾铭夕说:“话虽如此,但其实,我并不想要见到你。有那么几年,我很少会想起你。”
男人笑:“可是你高三毕业的时候,我们还是见面了,你忘了吗?在那个小公园的梧桐树下,雨下得很大,你在哭,我知道,你又想到我了。”
他说的是实话,顾铭夕的眼神黯了下来。
男人又说:“后来的那些年,我们时常见面,不是么?在Z城,在S市,在三亚……甚至,那一年,在上海。”
“没错。”顾铭夕的声音低了许多,但只是一会会,他又坚定地说,“但是,那都已经过去了,全都过去了,我现在很好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以后,我们不会再见面了,是吗?”男人的眼睛里带着笑意,“顾铭夕,不要逞强,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,每个人都渴望着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一些东西。在你的心里,我才是你最完美的模样,是你的终极理想。虽然你从来不和别人说,但我就是你,你任何想法都瞒不了我。我知道你时常会想,如果你能像我这样,那该有多好。”
男人真的很帅,有着宽阔的肩膀,发达的胸肌,劲瘦的小腹上是壁垒分明的腹肌,说话时,他的两只手随意地做着手势,整个人气定神闲,目光凌厉。
顾铭夕笑笑,说:“我不否认我有过那样的想法,但是你也不能否认,最近几年,我几乎没有这么想过了。”
男人想了想,有些无奈地撇撇嘴:“是这样没错。但是……顾铭夕,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吗?”
“有一点你说错了,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终极理想。”顾铭夕平静地说,“你只是我的臆想,是我无助时脑袋里幻想出来的乌托邦。我现在明白我的理想是什么,所以,没错,我不想再见到你了。”
“你把我叫出来,是来和我告别的,对吗?”男人问。
顾铭夕的眼神深沉得就像他脚下的这片海:“对,我来和你告别,谢谢你这二十二年来的陪伴,但是以后,我不再需要你了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又重复一遍,“真的,我不再需要你了。”
话音刚落,男人的烟抽完了。随着火星在他指间熄灭,他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,脸上神情一片释然。海潮又一次涌上沙滩,海水碰到了他的脚,就像气泡被戳破,只是一瞬间,他就不见了。
海边又只剩下一个顾铭夕,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肩,除了腋下淡淡的伤疤,那里什么都没有。
他独自一人站了许久,又一次往海里走去,走到齐腰深的海水中时,他蹬了一下脚,整个人便跃进了水里。顾铭夕屏住一口气,在海水中翻了个身,用仰泳的姿势慢悠悠地游了起来。